暮年的鼓怎么敲?

自如岁月

尤今

在高雄。

想乘搭公共汽车到六合夜市去，但不清楚搭几路车，在车站看到一对年迈夫妻牵着手在等车，便不揣冒味地上前询问。台湾的人文素质好，热情指数高，对旅客往往是不吝于协助的。

果然，我一开口，那位头戴帽子、衣着时髦的老妇人立刻便满脸笑容地说道：“没问题，我带你们去吧！”说着，回头征询老伴的意见：“我们也去六合夜市走走 吧？”我忙不迭地说：“只要告诉我几路车，自己去便行啦！”老妇人闲闲地笑着说：“没关系，反正我们也没事儿，就顺便去那儿逛逛啦！”又问：“你们是外地 游客吧？”点头应是，她一脸羡慕地说：“年轻时，我和老伴都喜欢到处旅行，现在，不行啦，老了，只能逛逛街，作短程旅行。”我由衷地说：“我看你们精神挺 好的嘛，天南地北也能去！”她露出了快活的笑脸，接着我的话茬儿说道：“精神是不错，你猜，我们几岁了？”在近距离看她，皱纹横的竖的像刀刻斧凿，的确是 不年轻了。我猜：“七十岁？”她高兴地说：“嘿，七十五啦！”又指指她的老伴，说：“他哪，整整八十岁啦！”我看他的头发染得漆黑漆黑的，精神矍铄，一点 也不显老。

我说：“您俩兴致真好啊……”话没说完，她又打岔着说：“活到这一把年纪，你知道我们最大的任务是什么吗？”我还没答，她便自揭谜底：“我们每 一天的任务便是玩！暮年的鼓，发出来的声响是有限量的，每敲一下，便少一下。所以，每天起身，第一件事，便是问自己两个问题：今天玩什么？要怎样玩？别人 说一寸光阴一寸金，可对于我们来说，却是半寸光阴一尺金！玩一天，便少一天了呵！”我笑了起来，问：“你们玩什么？如何玩？”她意兴勃勃地说：“我喜欢到 处逛逛，看看风景、尝尝小食，拍拍照片。”说着，转头看看她老伴，又说：“他呢，就喜欢窝在家里看连续剧，看得痴痴迷迷，腰酸背痛，很不健康耶！”她的老 伴好脾气地笑着说：“我腿没力嘛，懒得走。”老妇人精神奕奕地说：“腿愈没力，便愈得多走，在家窝得久，发霉的呀！”谈到这儿，灯火辉煌的六合夜市到了， 我们一起下车去。他俩肩并肩地依偎在一起，朝我们挥手说道：“好好玩，玩得开心点啊！”

到阳明山去，原本想看热情绽放于树梢的樱花，没有想到今年樱花早谢，只剩满山泣血的杜鹃花。

花树下，有对白发苍苍的暮年族，坐在自携的折叠小椅上，有滋有味地吃着夹了番茄的黑麦面包。向他们打听山上可有“残余的樱花”可供观赏，他们摇头说道： “你们来得太迟啦！现在，整个阳明山只剩下两株树还有樱花在枝头，一株就在入门处大约十来米的地方，另一株在靠近公共厕所处。”我惊叹：“您们怎么这样熟 悉阳明山的情况呀！”他们不约而同地说：“天天都来，简直就是我们的第二个家了，怎能不熟呢！”自从几年前退休后，这对夫妇，每天风雨不改地到阳明山来， 在不同的季节，观赏不同的花。他们把花卉看成是大自然赐给他们的恩物，诚心诚意地领受、尽心尽意地享受。

上述两对夫妇，都在“适当”的时期，做着“适当”的事情。

人生有着许多不同的阶段，求学时期，当“自爱、自重”，披着“自信”的盔甲上考场，打一场又一场漂亮的胜仗，扎稳人生的基础。工作时期，当“自立、自强”，以“自律和自励”作为人生的座右铭，驱策自己上了一层楼之后，再上、更上，上上上，“自豪、自得”地把事业和家庭兼顾好。暮年时期，从职场退下来 后，人生便进入了“自如”与“自宠”的阶段了。

这样的人生，循序渐进、有条不紊，圆满、完美。

可叹的是，新加坡许多祖父母由于无法向孩子说“不”而得“重头收拾旧山河”，为照顾孙子而与尿布和奶瓶重新打交道，走回头路，失去了生活的“自由”，也失掉了“安闲自得”的乐趣……（当然，以“含饴弄孙为乐者”除外）。

～～～～～～～～～～～～～～～～～～～～～

《在“适当”的时期，做着“适当”的事情》这是很多人都向往的境界，但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达到。有些身不由己，不敢对自己目前想要做的事情提出要求，或迫于无奈，无法抗拒自己不乐意的情境；而有的则活在不对的时空，不是缅怀过去的风光，就是一直筑梦于未来，对当下不自在、不欣赏，当然，他也不快乐！

如果您在人生较早的阶段，全心全意尽了本份做好该做的事情，那么在晚年“自如”与“自宠”是合情合理的事，不妨欣然接受生命最后的飨宴，安闲自得敲击暮年的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