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失落了一些环节也会令人难受,不过一代传一代的精神是不变的,总有人会把它衔接起来,也许是不一样的方式;但这样的“仪式”千万别以为只是表面功夫,当中蕴涵了深刻的爱与坚持哦,我们要细细的体会。
在端午佳节,和您分享粽子里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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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桃与蝉唱
文/周芬伶
我住的老校区,许多人家院子都有一丛月桃花,因年深日久,长得比人还高大,叶片杂乱不吸引人,只有开花时令人注目,花开累累,像白孔雀开屏似地。五月正是开花时节,叶子特别肥大,白蕊黄心的铃铛形花 朵看来十分冶艳,可惜那些花叶无人摘采,等到端午过后自开自落,我像小偷一样绕着花丛,很想摘一些叶子回去包粽子,后来才想到我根本不会,小祖母还没教会我就走了。
在南部故乡,这些叶子作用可大了,除了包粽子,也可包粿,它的叶子散发清甜的香气,侵入性极强,不必调味,就吃那份野香。
每到端午前几个礼拜,家里就买来大量的月桃叶,泡在大 澡盆中,上面压着石块,总要泡个一两个礼拜,然后买来特大的咸蛋黄、澎湖花生、大虾米,因大祖母开杂货店,自家人进的料都是特等的,我们家是粽子肚,特爱糯米类的食物,因此包粽大业绝对是年节中的重头戏。
一定要等到端午那天,不能提前包,刚蒸好的粽子要先供佛祭祖,小祖母一大早搬来一张小凳,坐在天井靠厨房处,正是交通要道,引起众人围观。泡好的粽叶堆在去水的澡盆,叶片已成发亮的土黄色,摸 来有丝绸般的柔软与光泽,小祖母把所有的材料和好,以极快的速度进行,她不让人帮忙,只能在旁观看,母亲有时学包几个都会漏米,讪讪地走开。这工事从早上包到中午,包好的粽子一串串吊在竹竿上, 总有十串以上,一串整二十颗,大家族人口浩繁, 又要给亲友送礼,就是要包很快包很多,包不快又不好的,她还要教,所以没人敢碰。那粽子超大,大约一般粽子的两倍。
在烧大灶时期,蒸龙堆得老高,一直到近黄昏才蒸好,供佛祭祖之后,晚餐终于可以供自己,看我们吃得「达指」,小祖母才露出疲惫的笑容,她或许没笑,但我感觉她是笑着地看我们吃,她自己胃口很小,不重吃。
第一轮的棕子最好吃,浓郁的叶香透入米粒,大花生很 甜,还有咸蛋黄最是重点,带肥的猪肉已蒸到化入粽中,每个人都吃两个,怕胖的也吃一个半,然后天天吃,第二轮再蒸过的粽子味 道已有差,但仍是好吃。竹竿上的粽子愈来愈少,没几天就没了,这暴食的端午, 虽没诗意,却令人怀念。
六十八岁那年,小祖母满身是病,还是勉强起身包粽,包到一半大叫一声就去了,从此端午成为悲伤的纪念日。多年来很少吃端午粽,外面的粽子也吃不惯。
自从小祖母走后,家里的粽子都是买好材料请人代包,同 样的内容同样的工序,吃来味道就是不同,只有一年我回乡养病,恰逢端午,甚少作家事的母亲,穿着汗衫短裤为我包粽子,因为弟弟都不在了,她把所 有的爱都放在女儿身上,那是多大的福气,而竟不知母亲其时已病了, 个性多疑善忌,那是阿兹海默症的前兆。
记得是在妹妹家的客厅,母亲亦搬来小凳,身边放了数量 不多的粽叶及馅料,她不知何时学了这一手,对于一个女强人,愿为子女包粽子,这份深情更难承受。看着她的身影,觉得所有的年节,无非是为表达无法表达 的感情而设,对上天的爱,对亲人的爱,还有爱吃爱作梦的孩子们,于是所有的年节都有一个爱的身影,愿为子女屈伏。
母亲,我已不是当年那个爱吃爱作梦的孩子,而你正朝向 我不知的险境而去。
阿兹海默症比我们想像的可怕,手脚卷曲,意识不清,每 回站在你床前,我慌到无言。那个美丽言笑晏晏的母亲到哪里去了?
那年粽子的味道我已忘了,只记得传承自祖母,个子特别 大。
那是我过的最后一次端午节,不久母亲病倒,渐至不识人。
生老病死虽是生命必经的历程,但一关比一关严峻,令人难以面对。
小祖母半生为我们付出,在爱中死去,母亲半辈子为弟弟 操心以致病倒,那也是令人消蚀的爱,女人太多情反为情苦,我只愿淡一些,对一切都看淡一些。
月桃花凋零后,叶片下布满夏蝉蜕下的蛹壳,那不是老病死,而是蜕化,脱去老朽的身躯,变成更强壮的夏蝉,在树梢汇聚成巨大的梵唱,将夏天带到高潮,那也是升华之唱叹,唱到让人警醒。
肉色卷曲的蝉蛹,让我想到许多许多,它像婴儿乍生的身躯,也像老缩的病体,生命的两端是一样的,生死无分。
我理想的端午节,是在佛与祖先面前供上鲜花水果,姊妹同聚一起学包粽子,也教后辈包粽子,有一天也许我也会为子女包粽,子女为他的子女包粽,不过那时可能大家都在便利超商买粽,或者也不爱吃了。
那么就种一大片月桃花怀想故人与诗人,当五月花开徘徊不去,采下几片叶子供在佛前,静听蝉唱过端午。
啊,这五味杂陈的端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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