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应台的“大江大海1949”和电影“十月围城”叙述的虽是战争和革命,但感动人心的却不是大领导,而是一个个牺牲了自己和家人的小人物,革命与战场都不是请客吃饭,流血流泪为了理想还好,更多是过河卒子,莫名其妙就卷入了无可挽回的情境里,到头来,有的抛头颅洒热血,尸骨无存;而有些则隐身在时代的洪流里,独啃思乡的寂寞与未尽反哺心的愧疚,幸好,有作家龙应台和导演陈德森述说了他们的故事。
下文的父亲也是一例,对母亲的思念、爱恋与亏欠至死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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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床边故事
作者:吴德里
小时候,父亲每天晚上都会讲床边故事给我们三姊弟听,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冬天夜里,我们依偎在他身边,听他讲孙悟空或白雪公主时,心里温暖和平安的感觉。讲完故事他会把手指放在唇上啄一下,再点一下床头说:「今天的故事讲到这里,下一回明天再讲」,仿佛把这一段爱的讯息就这样储存下来,将这一天的亲子互动,画下美满的句点。
父亲讲的故事,也包括他自己儿时的故事,这些故事在我们睡意渐浓时把我们送到一个梦幻世界,每一个梦幻世界,都是父亲当下带我们去他脑海中探险的一景,所以每一则老故事都有不一样的新境,引人入胜。
但是也有我们当时以为很懂,到现在才知道,如今才真懂得的故事。
父亲常说的一则小故事,是他小时候,某日下大雪,早晨吃过早餐,祖母把刚炒好的蚕豆,用棉纸包好,放在他的棉袄口袋里;上学路上要走好半天,风雪交加,脚下的厚底布鞋很快就湿冷,脚趾头冻得不得了,这时候手里摸着一包热蚕豆,口里嚼着鲜香的豆味,永远都不会忘记祖母的爱心。
故事就这样说完了,「这么短!」我不依,父亲却说,这是最长的故事了。我小学五年级一天放学,发现父亲提早下班回家,一个人待在书房中,我心觉有异,父亲用我从来没听过的奇怪声音说:「德里,爸爸现在是没有妈妈的人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父亲哭泣,他十八岁离开老家,逃到大后方念大学,从此就别慈母。到台湾很久以后,才辗转收到家书,那个年代,家书要偷偷写,默默托人辗转寄;祖母过世很久,他才得悉。
这个故事好长,长到我自己有了孩子,把他们送出国留学,天天盼望得到他们只字片语报平安,就算每天有机会在电脑上和他们语音通讯、看到他们平平安安,都觉得叙不尽。
这个故事好长,那一年父亲因为肺气肿,戴着氧气罩卧在床上,我去看他,讲些家常故事逗他开心,他忽然要坐起来,把氧气面罩拿掉说:「我要唱一个歌给你听。」他的歌声还是那样温柔的男中音:「慈乌失其母,哑哑吐哀音,昼夜不归去,经年守故林,夜夜夜半啼,闻者为沾襟,声中如告诉,未尽反哺心……」,唱到后来气上不来,说:「你懂不懂爸爸的心意?」
这个床边故事,怎么这样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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