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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10月4日星期一

顺着风走

如果说人生就像一出戏,什么时候该上台?何时该下台一鞠躬?在不同的角色中,不卑不亢,恰如其份,拿起、放下都悠然自在?这恐怕就不容易了!

王文华道出了大家的心声,让我们一起来学习70老翁,风吹干了就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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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干了我就走

作者:王文华

活到某个年纪,吃过足够苦头,我们的直觉就是那一阵风。当那阵风告诉你该走,你要顺着风走……

拿得起,放不下,相遇简单,告别难。

找工作,找爱人,都简单。离开他们,难。

追求,是科学。放下,是艺术。对于工作、爱情、友谊、名利,大部分的人,包括我,总是放得太晚。

一个星期三的早晨,我从阳明山苗圃登山口上七星山。前半段轻松,过了七星公园,石阶变得陡峭。绕了几个弯,到一个转角,一位老先生坐在路边。他光着上身和双脚,洪亮地叫:「早!」我边喘边回应:「早!」他吃着苹果,气定神闲。我猛吸空气,狼狈不堪。

我们在窄小的石阶上对看一分钟,一句话都没有。我看着他的脸,猜测他已经七十岁。他背后的树上挂着一件白色汗衫,不动如山,好像也有七十岁。

「不冷吗?」我问。
「不会啊。」他给我一片苹果。
「天天爬?」我猜天天爬的人身体才那么好。
「偶尔来。」他微笑说。
他如此省话,我还有一半路要爬,所以站起来准备走了,「我先走了。你是往上还往下。」
「往下。」
「待会儿我下来时也许还会见面。你会坐多久?」
「不一定,」他看看树上的汗衫,然后说:「风吹干了我就走。」

他讲的是汗衫,还是人生,当时我不知道,也没有多问。

晚了三个月
在人生很多事上,有的人总是走得太早,有的人太晚。我属于后者。

工作上,我依恋安逸。当早已不能发挥所长,或赚进大把银两,我还原地踏步,不忍离开。

感情上,我更难放手。当感动、感情、感觉都慢慢消失,忌妒、猜疑、争吵慢慢开始,我还是苦苦相逼,一定要逼对方讲出道理。

对我这种人,任何事结束的时间,比应该结束的时间,都晚了三个月。

如果三个月前离开,拿的遣散费比较高,也可以很快找到新工作。现在离开,遣散费减半,仅有的少数工作也早被抢完。

如果三个月前离开,你们还可以做朋友。因为争吵仅止于动口没有动手,你也还没有跟另一个男人狭路相逢。现在离开,所有美好回忆都被最后的丑陋掩盖,你们在彼此心中从成人,变成小孩。

为什么不走
谁想要这种结果?虽然当初也知道拖下去会有风险,但最后的结果预料不到,而且常比预料的更糟。

不走的原因,是以为人定胜天。

只要我努力加班,会拍马屁,不可能裁到我。殊不知老板自己都要被裁,哪还能够保你?

只要我忍气吞声、努力挽回,她一定还会爱我。殊不知爱情不是健身,一分耕耘未必有一分收获。就算有对等关系,也刚好相反。我们常是以最坏的态度,对待对我们最好的人。

因为相信人定胜天,我们总是想挽回。所以办公室或街头,常有人拉拉扯扯、威胁利诱。丢在地上践踏的,除了美好的回忆,还有仅存的尊严。

很不堪的场景对不对?相信我,我们都当过主角。

不甘心
不走的另一个原因,是不甘心。

我在公司二十年,这公司是我帮忙创建的,我一辈子都给了公司,你怎么可以裁我?

我跟你在一起二十年,帮你打下事业。我把青春全给了你,你怎么可以爱上那个狐狸精?

很庸俗的台词对不对?相信我,我们都说过。

当我们从观众变成主角,讲出曾瞧不起的台词,心中的情绪不是愤怒,而是不甘心。为什么我付出这么多,得到这么少?为什么我对你这么好,你也曾经对我那么好,但如今我是流浪猫,你把我当成路上的一泡尿?

有没有一个开关,只要我找到、打开,老板或情人会立刻回心转意,我们马上可以回到从前。有的!一定有的!所有分手之际的歇斯底里,都是想要找到那个开关。

但并没有那个开关。企业不讲道理,爱情更没逻辑。当老板或情人变了心,他就变了心。风度好的会编个借口,风度不好的干脆换个门号。你永远不知道真正的答案,因为那个变心的人也不知道答案。

就算有那个回到从前的开关,也不是一开即亮,而是慢慢发光。一见钟情只需要一个眼神,破镜重圆要花上整个余生。

自然节奏
如果该走的迟早要走,那该什么时候上路呢?

我当然不知道,其实也不想知道。分手若有公式,那段爱情也许根本就不值得开始。

这就是七星山老先生给我的启示:遵循自然的节奏,风吹干了就走。

当你对这份工作或爱情已经很久没有感觉,缘分应该就真的尽了。当你持续地怀疑老板在为难你,老板应该就真的是要请你走路。当你持续地怀疑老公有外遇,十之八九你老公在胡搞。

活到某个年纪,吃过足够苦头,我们的直觉就是那一阵风。当那阵风告诉你该走,你要顺着风走。

不过「直觉」跟「本能」常是矛盾的。当我们直觉到老板讨厌我们,本能的反应是辩解。当我们直觉到另一半有外遇,本能的反应是去抓奸。辩解和抓奸,只会让对方更反感。逆风而行,能走多远?

今天不登顶
我告别老人,走向七星山主峰。山顶风大雾浓,一个人危险。我想了想,在山顶前一百公尺折返。为什么一定要攻顶?为什么一定要插旗?为什么一定要说清楚?干嘛非得水落石出?走到这,其实一切都已明朗。最后一百公尺的朦胧,可不可以就让彼此留在回忆中珍藏?

下山时,老人已经走了。现场的果皮清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来没有人坐在那里。我在他刚才坐过的地方坐下,五分钟过去,发现那位子其实根本没风。我笑一笑,这个老家伙,谁知道他在这里坐了多久?谁知道没风的地方,衣服要多久才干?

我不想追究,慢步下山。然后在我的心底,吹起一阵暖风。人生很多纠缠,但风已将它们吹干。曲终人散,我还待在原地干嘛?上路吧,前方还有更多美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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