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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9月20日星期一

心理工作者的反思

在我们的社会,其实不乏热心的助人者,这当中很多还受过专业的训练,尤其在重大灾难发生时,总会第一时间出现在灾区,希望能以专业的角度协助灾民度过心灵的难关,让他们的悲伤找到适合的出口。

但仅凭一腔热血和知识技巧就够了吗?灾民们更需要的是什么?怎样才能真正的抚慰他们?尊重不同的文化、生活差异?

我们的辅导员推荐这篇台湾教育心理与辅导博士,实际参与救灾工作者的文章和有心人士一起来思索和觉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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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跨文化的救灾反思

从921大地震到88水灾,十年了,心理工作者的我们学习到什么呢?

口述=杨蓓.整理=杨雅亭

8月底,我到高雄进行一场88水灾志工培训工作,却发现一个极端的现象,有些慈善团体、心理工作者、营造业者……,好像在灾区寻找一个舞台,众人纷纷角力,谁最醒眼。我心想,台湾是怎么了?怎么连救灾都要比一比? !

从921大地震到现在,我依然看见助人文化里的浪漫和天真,有些心理工作者忽略了心理治疗毕竟是中产阶级的文化产物,它虽然有效,但要认同这样的文化信念,且有条件地进入会谈室的大众并不多。这次灾难,再次把助人工作的「专业性」、「天真」与「理想」成分打破,有些助人工作者到了现场才发现力不从心,他们发现灾民现今最需要有力的壮丁帮忙清理家园,更别说可以挪出时间,进行咨商会谈。

还有一位志工告诉我,有位个案,家毁了,只留下他一人,每次他都必须对前来关心的咨商师们诉说相同故事。他无奈地说,或许我该事先录音的,至少不用让自己的伤口,撕裂一次又一次……。

助人时如果欠缺理性的思维,只是基于求心安、一时的义气,或是想证明自我的专业能力,无疑就是在消费灾民。很遗憾,这次再次证明我们并没有从921的灾难里得到真正的学习!

让苦味流转,转出新滋味

一位志工说了切身的故事,她是921受灾户,曾经帮忙邻居清运尸块,有好长的一段时间她经常做恶梦,后来她成为佛教徒,改吃素。这次,她帮忙救灾,却没想到尘封已久的情绪突然冒起,她没想到生命遭受威胁的恐惧,持续那么久……。

当土石流淹没一切,即便家中无人伤亡,但目睹熟悉的家园面目全非,房子没了、财产没了,那种突然一无所有的恐慌,是很难被理解的。我们都说,活着就是要把生命丰富起来,但是当昔日的丰富、熟悉的如常,没来由地消失,像是在沙滩上堆叠的沙堡,随着潮汐而消失。那种突然失去的恐慌,几乎可与面对死亡的恐惧相比拟;我们失去了重新建构生命意义的著力点,会慌、会乱……,会担心是否再努力,也可能在一夕间,一无所有。

然而透过仪式,可以疗愈生命无常的苦味,让我们由恐惧的深渊,转化到现实世界。有一次,我跟着圣严法师去慰问桃芝风灾的受灾户,这户人家被一颗如教室般大的巨石击中,两层楼高的房子,摧毁得只剩断垣残壁,孤苦无依地留下一个太太和两个孩子。里长说,事发后这位太太滴水未沾、不发一语,连灵堂都是邻居帮忙搭建的。到了灵堂,我见她神情木然地看着亲人的牌位;我们静静地为亡者上香、诵经……。经过沉静的仪式后,师父正要去安慰妇人时,妇人突然放声大哭地走到师父面前,而师父便静静地陪伴着,直到妇人的情绪逐渐回稳……。

有时候我深深觉得,我们心理工作者还真比不上一位法师,仅仅几个简单的动作,伤者的心就开了。面对灾难最怕就是把苦闷住,那会生病的,会哭闹都还好些。而透过仪式,可以让埋藏的情绪有了宣泄的出口,让悲伤走过一段历程。

与居民信念相符合的仪式或祭典,都是很好的疗愈方式

我再举个例子,四川大地震后,当地政府希望我们进入深山村落帮忙,走在人口消失泰半的村落里,尽是寂寥的荒芜感,灾后三个月了,有些居民仍然住在帐棚、组合屋里,村民说,灾难发生在星期三,有许多用功的小孩自发性地留在学校自修,没想到学校崩塌,自此天人永隔……。

那时候,我们除了发送物资,也无力做些什么。这时我观察到山上有座观音庙,听村民说,地震发生时,这座观音庙稳稳坐立,于是我兴起一念,不妨大伙齐唱「南无观世音菩萨」吧。在法师们与中共高层接洽后,中共难得允诺我们可以在寺庙外进行宗教仪式。唱诵前,我先问村民:「地震时地方上的观音庙垮了没?」他们说:「没有。」我再问:「以往家里有人往生,你们会到庙里祭拜吗?」他们点点头。于是我们大家合掌、唱诵。刚开始,村民不自在地看着地方官员,担心触犯政治禁忌,后来见官员合掌,也陆陆续续地合掌、唱颂。让我震撼的是,唱诵间,村民神情极其悲苦,平常他们为了生活强颜欢笑,但是在集体的仪式里,悲苦的情绪却得到很深沉的宣泄。

如果从心理学家容格的观点来说,诵经近乎是「积极想像」的概念运用,有点类似「观想」,在我们的文化里,观世音菩萨是一位救苦救难的大菩萨,不论是否诚恳信仰,唱诵时,我们的脑袋会自动化地浮现观世音慈母般的心像,我们也仿佛被温柔的力量所笼罩;此刻,苦难者可以全然浸泡在苦里,去感觉苦味,任由念头来来去去。当念头是自由的,苦味也变化不穷。

任何宗教仪式,都与文化有很深的关系,当我们要进行仪式,就必须了解对方的文化,只有当仪式跟人的情感相契合,伤痛才能得到宣泄、抚慰,产生疗愈。不仅是宗教仪式,只要是与居民的信念相符合的仪式或祭典,都是很好的疗愈方式。此外仪式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它很经济,而集体仪式更能激发共鸣的效果。

同理,需从尊重个案的文化独特性出发

说到这里,我也带出一个议题,助人工作者必须尊重个案的独特性,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样子。虽然说人性是相同的,苦痛是相通的,但是如果心理治疗要走到人性的层次,还是必须从理解对方的文化开始,否则如何达到深层的同理呢?我相信参与过921大地震、四川大地震等心理修复的工作者,会深刻地警觉到跨文化因素对心理治疗的影响,而这也是新生代的心理工作者必须强化的地方。

有人问我,这次的灾难后是否需要原住民的心理工作者?我觉得不一定,当然有还是比较好,特别是心理咨商证照制度愈来愈走进象牙塔,美其名是专业化,其实是贵族化,中下阶层与心理工作者接触的机会减少了,心理工作者只能自我要求要走入人群,了解个案是怎样过日子,才可能产生疗效。如果有原住民的心理工作者,优点是,咨商是相当依赖语言的治疗模式,如果能用母语与个案交谈,彼此同理的感受自然不同。但是从原住民的立场来看,他们未必需要心理工作者,而是更需要与他们一起生活、一起找资源的社区工作者。

我觉得与原住民相较,汉人的自我修复力比较薄弱,多次的天灾,无形中强化原住民对环境的敏感度与求生韧性,当水位到达警戒点,村长开始叫人逃命去,他们已习惯在台风夜携带重要物品远离家园,看着家被水冲走了,再换个地方重新生活,逐水草而居却安之若素。

一次我问原住民的学生:「你们迁离自己的土地、远离了祖灵,不难过吗?」学生说:「还好,因为我们对祖灵有很深的信赖,而且族人也相信基督与天主信仰。即便离开自己的土地、离开祖灵,心灵还是有所依靠。」

此外,原住民的亲族力量很大,部落间经常看见老的照顾小的。学生说:「有些孩子的父母亲不在了,就由族里的青少年照顾儿童,很有大家庭的感觉。」族人的陪伴是心灵复原力的主要来源,所以助人工作者必须时时自我提醒,尊重、了解个案的文化差异,用对方熟悉的方式来灵活运用心理治疗,才能达成疗愈的目标。

心理治疗就是要将咨商室里的顿悟落实到生活,从921大地震到现在十年了,心理工作者的我们学习到什么?跨文化的理解依旧是最深刻的提醒。我们不难发现,为何自921大地震以来,心灵重建的最佳伙伴,往往是一群愿意许下承诺,持续与灾民一起生活并进行社区重建的心灵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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