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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5月10日星期一

割舍的智慧

将自己的亲生骨肉送给别人领养,有时侯是因为恐惧,像电影"不存在的女儿" (Memory Keeper's Daughter)里,爸爸害怕悲剧重演,爱妻会经历母亲和自己当年妹妹童年早逝的巨恸,而把一出生就发现同样是唐氏症的双胞胎女儿送走,並告诉妻子女儿夭折了,过后因为保守这样的秘密与自责而把自己锁进摄影镜头的后面,感受不到爱的妻子和他渐行渐远,最后离婚收场,但女儿其实是健康的,并没有像妹妹般有心脏病!

然而,有时侯割舍是一种智慧、是为了孩子更美好的将来!当然,其间分离的伤痛还是无可避免的!这个月的主妇团体恰巧在母亲节之后,让我们一起来感受妈妈的爱心。

时间:5月11日星期二下午2:30~4:30
地点:雅乐妇友会,Wings, Bishan Place (Junction 8 office tower) #05-03
免费参加,但请事先报名,电话:6250 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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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票

作者:李家同

我从小就怕过母亲节,因为我生下不久,就被母亲遗弃了。

每到母亲节,我就会感到不自然,因为母亲节前后,电视节目,全是歌颂母亲的歌,电台更是如此;即使是个饼干广告,也都是母亲节的歌。 对我而言,每一首这种歌曲都是消受不了的。

我生下一个多月,就被人在新竹火车站发现了。 车站附近的警察们慌作一团地替我喂奶,这些大男生找到一位会喂奶的妇人,要不是她,我恐早已哭出病来了。等我吃饱了,安详睡去,这些警察伯伯轻手轻脚地将我送到了新竹县宝山乡的德兰中心,让那些成天笑嘻嘻的天主教修女伤脑筋。

我没有见过我的母亲。小时候只知道修女们带我长大。晚上,其他的大哥哥、大姐姐都要念书,我无事可做,只好缠着修女。她们进圣堂念晚课,我跟着进去,有时钻进了祭台下面玩耍,有时对着在祈祷的修女做鬼脸,更常常靠着修女睡着了。好心的修女会不等晚课念完,就先将我抱上楼去睡觉。

我们虽然都是家遭变故的孩子,可是大多数都仍有家,过年、过节叔叔伯伯甚至兄长会来接,只有我,连家在哪里,都不知道。也就因为如此,修女们对我们这些真正无家可归的孩子特别好,总不准其他孩子欺负我们。我从小功课不错,修女们更是找了一大批义工来当我的家教。

屈指算来,当过我的家教的人真是不少。她们都是大学的研究生和教授。教我理化的老师,当年是博士班学生,现在已是副教授了;教我英文的,根本就是位正教授,难怪我从小英文就很好了。

修女们也逼着我学琴,小学四年级,我已担任圣堂的电风琴手,弥撒时,由我负责弹琴。由于我在教会里所受的熏陶,我的口齿比较清晰。在学校里,我常常参加演讲比赛,有一次还担任毕业生致答词的代表。可是我从来不愿在庆祝母亲节的节目中担任重要的角色。

我虽然喜欢弹琴,可是永远有一个禁忌,我不弹母亲节的歌。我想除非有人强迫我弹,否则我绝不会自己去弹的。我有时也会想,我的母亲究竟是谁?看了小说之后,我猜想自己是个私生子。爸爸始乱终弃,年轻的妈妈只好将我遗弃 了。

大概因为我天资不错,再加上那些热心家教的义务帮忙,我顺利地考上了新竹省中,大学联招也考上成功大学土木系。

在大学的时候,我靠工读完成了学业。带我长大的孙修女有时会来看我,我的那些大老粗型的男同学,一看到她,马上变得文雅得不得了。很多同学知道我的身世以后,都安慰我,说我是由修女们带大的,怪不得我的气质很好。毕业那天,别人都有爸爸妈妈来,我的唯一亲人是孙修女。我们的系主任还特别和她照相。

服役期间,我回德兰中心玩,这次孙修女忽然要和我谈一件严肃的事,她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请我看看信封里的内容。信封里有两张车票。孙修女告诉我,当警察送我来的时候,我的衣服里塞了这两张车票,显然是我的母亲用这些车票从她住的地方到新竹车站的。一张公车票从南部的一个地方到屏东市;另一张火车票是从屏东到新竹,这是一张慢车票,我立刻明白我的母亲不是有钱人。

孙修女告诉我,她们通常并不喜欢去找出弃婴的过去身世。因此她们一直保留了这两张车票,等我长大了再说。她们观察我很久,最后的结论是我很理智,应该有能力处理这件事了。她们曾经去过这个小城,发现小城人极少。如果我真要找出我的亲人,应该不是难事。

我一直想和我的父母见一次面,可是现在拿了这两张车票,却犹豫不决了。我现在活得好好的,有大学文凭,也有一位快要谈论终身大事的女朋友,为什么我要走回过去,去寻找一个完全陌生的过去?何况十有八九,找到的是不愉快的事实。

孙修女却仍鼓励我去。她认为我已有光明的前途,没有理由让我的身世之谜永远成为心头的阴影。她一直劝我要有最坏的打算,即使发现的事实不愉快,应不至于动摇我对自己前途的信心。

我终于去了。

这个我过去从未听过的小城,是个山城,从屏东市要坐一个多小时的公车,才能到达。虽是南部,因为是冬天,总有点山上特有的凉意。小城的确小,只有一条马路、一两家杂货店、一家派出所、一家镇公所、一所国民小学、一所国民中学,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在派出所和镇公所来来回回地跑,终于让我找到一些与我似乎有关的资料:首先是一个小男孩的出生资料,其次是这个小男孩的家人来申报遗失的资料,遗失的日期就在我被遗弃的第二天,出生则在一个多月以前。据修女们的记录, 我在新竹火车站给人发现时,只有一个多月大。看来我找到我的出生资料了。

问题是:我的父母都已去世了;父亲六年前去世,母亲几个月以前去世。我有一个哥哥,这个哥哥早已离开小城,不知何处去了。

毕竟这个小城,谁都认识谁。派出所的一位老警员告诉我,我的母亲一直在那所国中里做工友,他马上带我去看国中的校长。校长是位女士,非常热诚地欢迎我。她说的确我的母亲一辈子在这里做校工,是一位非常慈祥的老太太。我的父亲非常懒,别的男人都去城里找工作,只有他不肯走,在小城做些零工。小城根本没有什么零工可做,因此他一辈子靠我母亲做校工过活。因为不做事,心情也就不好,只好借酒浇愁,喝醉了,有时打我母亲,有时打我哥哥。事后他虽然有些后悔,但积重难返,母亲和哥哥被闹了一辈子。哥哥在念国中二年级的时候,索性离家出走,从此没有回来。

校长问了我很多事,我一一据实以告。当她知道我在北部的孤儿院长大以后,她忽然激动了起来,在柜子里找出了一个大信封。这个大信封是我母亲去世以后,在她枕边发现的,校长认为里面的东西一定有意义,决定留下来,等她的亲人来领。

我以颤抖的手,打开了这个信封,发现里面全是车票一套一套从这个南部小城到新竹县宝山乡的来回车票,全部都保存得好好的。

校长告诉我,每半年我母亲会到北部去看一位亲戚。大家都不知道这位亲戚是谁,只感到她回来的时候心情就会很好。母亲晚年信奉佛教。她最得意的事是说服了一些信佛教的有钱人,凑足了一百万台币,捐给天主教办的孤儿院,捐赠的那一天,她也亲自去了。

我想起来,有一次一辆大型游览车带来了一批从南部到北部来进香的善男信女。他们把一张一百万元的支票,捐给我们德兰中心。修女们感激之余,召集所有的小孩子和他们合影。我正在打篮球,也被抓来,老大不情愿地和大家照了一张相。现在我居然在信封里找到了这张照片。

我请人家认出我的母亲,她和我站得不远。

更使我感动的是我的毕业纪念册,有一页被影印了以后放在信封里,那是我们班上同学戴方帽子的一页,我当然也在其中。

我的母亲虽然遗弃了我,仍然一直来看我,她甚至可能也参加了我大学的毕业典礼。

校长的声音非常平静,她说:“你应该感谢你的母亲,她遗弃了你,是为了替你找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你如果留在这里,最多只是国中毕业以后去城里做工。我们这里很少人能进高中的。弄得不好,你吃不消你父亲的每天打骂,说不定也会像你哥哥那样离家出走,一去不返。”

校长索性找了其他的老师来,告诉了他们有关我的故事。大家都恭喜我能从国立大学毕业。有一位老师说,他们这里从来没有学生可以考取国立大学的。

我忽然有一个冲动,我问校长校内有没有钢琴。 她说她们的钢琴不是很好的,电风琴却是全新的。

我打开了琴盖,对着窗外的冬日夕阳,我一首一首地弹母亲节的歌,我要让人知道,我虽然在孤儿院长大,可是我不是孤儿。因为我一直有那些好心而又有教养的修女们,像母亲一般地将我抚养长大。我难道不该将她们看作自己的母亲吗?更何况,我的生母一直在关心我,是她的果断和牺牲,使我能有一个良好的生长环境,和光明的前途。

我的禁忌消失了,我不仅可以弹所有母亲节的歌曲,我还能轻轻地唱,校长和老师们也跟着我唱。琴声传出了校园,山谷里一定充满了我的琴声。在夕阳里,小城的居民一定会问,为什么今天有人要弹母亲节的歌?

对我而言,今天是母亲节,这塞满车票的信封,使我从此以后,再也不怕过母亲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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