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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3月22日星期一

男人和母亲

由男性描述和母亲情感的文字不多,最近阅及中国专业写作人仲利民(多份报章杂志的特约撰稿、专栏作者,刚出版了第四本书:《智慧是最轻便的行囊》)悼念母亲的文章,情真意切,令人感动!和您分享他在最后一刻陪伴母亲的心路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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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着母亲的手

作者:仲利民

那是一个平常的初夏午后,却又有些不寻常,心里有什么在萦绕,出奇地静。

我在梦里惊慌失措:陪母亲外出游玩,在搀扶母亲下船时,母亲一脚踏空,整个人离开我的搀扶,我拼命地想抓住她,却无能为力,眼睁睁地看着她一点点地滑入奔腾的江水中……我不由的痛哭失声。

醒来,忍不住给母亲拨了电话,母亲声音清晰,悬起的心落了下去,不过是个梦罢了。闲聊几句后,还是问了问她的身体,她说得有些迟疑,一再地追问,母亲终于吐露最近身体略有不适,仍然是她一贯的安慰:没事,小毛病。

我终究无法安心,驱车接她到城市的医院检查。这次,母亲没有推托。医生细心地检查,陪在一边的我,想起母亲一向自恃身体很好,今日却有些心神不宁。有时像孩子似地问一些简单的问题,有时又不发一语紧紧抓住我的手。

我紧紧地握着那双手,曾经给过我多少安慰的手!

小时候,母亲经常用她温软的手牢牢地牵着我,在田垄里穿行,抓住母亲的手,就不怕跌倒、不怕小路狭窄、不怕沟渠纵横,抓住母亲的手,就抓住了安全。

有一次,和伙伴们四处玩耍,到黑夜降临才懂得怕,可是那瞬间降临的夜幕无边无际地笼罩下来,让我忘了回家的路,内心恐惧极了,两次跌入沟渠里,那龇牙咧嘴的土地,在我的身躯割了一道道伤口,好不容易摸到家,当夜即发起烧来。母亲抱着我,父亲站在她身后,不停的唤我。夜风吹在身上,凉爽而惬意,我忽而清醒,忽而模糊,母亲深深地呼唤:我的孩子———,父亲就答:回来了!

整个乡村的夜空,回荡着父母深情的呼唤。不知是父母的深情感动了上苍,还是凉爽的夜风起了作用,烧慢慢退了,人也清醒了。

如今,母亲老了,老到需要躲在她儿子的羽翼下。我把母亲的手稳稳的握在手心里。

等待着检查结果,有些不安,医生的怀疑是正确的。我不愿相信。

母亲,就要离开了吗?她眷念身边的亲人,热爱现有的生活,还规画着晚年的生活如何丰富,儿孙绕膝是如何快乐。这些平常的幸福,还会实现吗?

我无法独自面对,联系了二弟,电话那端,二弟沉默了良久。他要母亲再检查一次。

母亲并未觉得自己病情严重,像是快乐的出行。早餐在车站外面的餐厅吃,点了母亲喜欢的包子和粥,我吃不下,母亲的胃口不错。最后剩下一个包子,母亲用袋子装了放进旅行包。节俭的母亲,她的每一个细节都如此地打动我。

上了客车,母亲向我望望,露出笑容。我抓过她的手,紧紧握着,就像能握住母亲的未来。

在车上,她指着窗外大片翠绿的农田说:真美!那双手在阳光照耀下,格外地美,手上的皱纹,成为沟渠纵横的农田,那是一双劳动的手,一双奉献的手,我按了快门,留下母亲的笑。

到了二弟家,马上安排检查,结果更坏,连手术的希望也没有。泪水再也忍不住。这些悲痛,还要藏着,只告诉她准备回家乡的医院进行化疗,照顾也方便。和二弟带着母亲玩了诸多景点,为母亲拍了许多照片,母亲从来都退居家庭的配角,如今,母亲是主角。

母亲很乐观地配合治疗。头发大把大把地散落,每一根,都是母亲啊!我抓不住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点点地从我面前离去。

一切工作放下了,停掉正在写的专栏,延缓了签约的书稿,我要照顾母亲,无论多么重要的事情,也不能把我从母亲身边拉开,我要紧紧牵着母亲的手。

药水一滴一滴滑入母亲体内,试图延长母亲的生命。有时陪母亲讲话,看着母亲笑得灿烂。母亲睡去时,就捧起书来看,那段时间,看了很多书,还掉以前读书计画里欠下的债。母亲醒来,见我在读书,就静静地注视着我,绝不打扰,在母亲心里,我是值得她骄傲的,我读书,我写书,我发表的每一个文字,在她眼里都是一种无比的荣耀。

母亲的饮食愈来愈挑剔,我们尽力照她的意思,从小到大,我们不断地伸向母亲索要,奶水、怀抱、温暖、金钱、安全,乃至更多无法计算的爱!

后来,母亲的饮食格外怀旧,她要粥、玉米饼,一些贫困年代的食物。母亲在咀嚼回忆吗?当这些东西轮流吃过之后,母亲就再也不能吃普通的食物了。也许,母亲意识到自己行将远去,还要再尝尝记忆里的可口食物,她一生的记忆,就是这些粗茶淡饭,在这些东西里,回味过往的岁月。

母亲不能正常进食后,就喝些牛奶或者打营养针,她还活着,还能与我们讲话,她也正在远离我们,一点一滴地远离。她的手一天天无力,她的眼神一天天失去光泽,她的声音一天天低弱,她的身体一天天消瘦。我们悲痛,想牵紧母亲的手,她却一天天滑入一个渺茫的海域里。

她时而沉睡,时而苏醒,她说年轻早逝的外公来看她,带她去未曾去过的地方游玩。我们都惊异,外公去世时,母亲只有四岁,现在来带母亲去玩,莫非尘世真有轮回?倘若如此,此时母亲的心里有着温暖。

母亲在最后时光,仍然有清醒的意识,和我时断时续地讲一些话。不时地要喝点水,我紧紧地抓住母亲的手,母亲却已不再那般依恋,话渐说渐少,她的手脚渐渐地凉下去,向肢体蔓延。

不久,母亲离我而去,她的手还握在我手心里,她却已离开了我。

火化。一团火,一团红色的烈火包围着卷上来吞没了慈爱的母亲。

安葬。熙熙攘攘的人群,围着母亲去了她的新家。

我恍若梦中,母亲似乎还在与我说话。

母亲去了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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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也无法寻到母亲的手,用力去紧紧地握着了。

即使是那双冰凉的手,也于尘世间寻觅不到了。

一块冰凉的黑色墓碑,上面刻着母亲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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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我再也握不住你的手了……

梦里,我们还会相见,是你搀着我奔走于田畴间,还是我搀着你,徜徉于城市的街道?无论是哪样,我和你,都是幸福的。是相遇梦里的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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